2020年4月,盼盼食品的董事长蔡金钗,突然接到市领导电话:
“你们的用电量怎么突然下降了?是不是遇到了困难,要不要政府帮忙?”
此时的盼盼正在复工复产,所以蔡金钗马上找到分管厂长询问,才发现公司正在启用新厂房、停用旧设备。
虽然闹了个“小乌龙”,但蔡金钗很感动,一有机会就会说起这件“暖心事”。
在晋江,民营经济有事,就是政府有事;民营企业有困难,政府就会主动上门、排忧解难。
营商环境如此和谐,为什么偏偏是晋江?
01 “晋江奇迹”有多久?
1978年,福建泉州晋江县的GDP只有1.45亿元。
2021年,晋江市(县级市)GDP飙升到2986亿元(422亿美元),43年翻了2059倍。
用福建1/200的土地,创造出全省1/16的GDP,这是晋江的效率;以一“县”之力,超越澳门(299.05亿美元),这是晋江的实力。
在县域经济领域,晋江连续28年领跑福建,连续21年跻身全国十强县(市),2021年名列全国第四,被誉为“县域经济发展典范、中小城市建设样板”。
论产业,晋江拥有1个超2000亿(鞋服)、1个超1000亿(纺织)、2个超500亿(建材、食品)、3个超100亿(集成电路、智能装备、医疗健康)的庞大产业集群。
论企业,晋江累计拥有50家境内外上市公司,数量在全国县域名列前茅;《2021胡润中国500强》上,安踏、恒安都榜上有名。
作为“品牌之都”,晋江的品牌数不胜数。
安踏、特步、361°、鸿星尔克……每5双鞋就有1双来自“中国鞋都”。
劲霸、柒牌、利郎、七匹狼……每5件夹克就有2件来自“世界夹克之都”。
盼盼、雅克、心相印、蜡笔小新……从吃的小零食,到用的小纸巾,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没有一刻离得开“晋江制造”。
如此丰饶的创造,要归功于“爱拼才会赢”的晋江人。
晋江206万常住人口中,培育出26万市场主体,每8人就有1个是“老板”;民营经济创造的经济总量、税收、就业岗位占比达90%以上,可谓“十分天下有其九”;人均14.46万元的GDP,使晋江人的富裕程度,远超全面小康的经济指标。
1996年-2002年,当年主政福建的大首长,6年7次深入晋江,凝练出“六个始终坚持”和“正确处理好五大关系”为核心内涵的“晋江经验”,就此载入史册、传诵至今。
这样的“晋江奇迹”,究竟是怎样炼成的?
02 萌芽破土的背后
1979年,陈埭村民林土秋,靠着海外亲友资助、村民集资,开出晋江第一家民办鞋厂——洋埭服装鞋帽厂,敲出了第一双“晋江鞋”。
结果第一年,林土秋大赚8万块。
在1天只赚1块钱的年代,这意味着巨大的吸引力。于是,人人“洗脚上岸”,家家点火冒烟,“叮叮咚咚”的制鞋声传遍了陈埭镇。
这是“中国鞋都”的起点,也是无数晋江人改变命运的开始。
从变卖家产盖制鞋作坊的丁和木,到把汽车品牌“别克”拿来就用的丁建通;从卖冰棍攒500块钱起家的丁水波,到用《八仙过海》打卫生巾广告的许连捷……
当初,大家全是泥腿子,谁能想到会做成今天的安踏、361°、特步、恒安……
但这一切,都离不开晋江地方政府的“撑腰”。
改革开放之初,人们对乡镇企业充满偏见,但主政福建的项南却表示:
“要把乡镇企业,看得比亲儿子还要亲!”
照着对“亲儿子”的思路,1980年,晋江出台了“五个允许”政策(允许集资、允许雇工、允许分红、允许随行就市、允许供销人员拿提成),提出用好“三闲”(闲房、闲钱、闲人),承接“三来一补”(来料加工、来样加工、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)。
还有一条:营业额10万元以内免税。
政策的“东风”,加上民间的“星火”,让晋江的民营经济得以“燎原”。
1984年,陈埭成了福建第一个“亿元镇”,号称“乡镇企业一枝花”。
但惊涛骇浪往往突如其来。
1985年,“晋江假药案”轰动全国,涉案范围之广、涉案人员之多,触目惊心。紧随其后爆发了“星期鞋事件”:大量“晋江造”的皮鞋、运动鞋,穿一个礼拜就脱胶。
一时间,“晋江造”人人喊打,成了假冒伪劣的代名词。
如何处理“假药案”和“星期鞋”?有人提出“斩草除根”。
但临危受命主政晋江的县委书记尤垂镇,却坚持“除虫护花”:
一方面,要分清是非,处理好案件;另一方面,要汲取教训、加强教育,支持民营经济继续发展。
于是,晋江出台“六条规定”,重申“五个允许”政策不变,给老板们吃下“定心丸”。
多年后,尤垂镇才知道:当年如果处理不当,很多老板就直接出国跑路了。
而为了让民营经济恢复元气,尤垂镇又开始想办法,搞“带征率”改革。
所谓“带征率”,就是“包干税”。因为小作坊账目本来就乱,税务稽查人员又不足,所以干脆“放水养鱼”,有利于企业做大。
问题是,这种做法不合法,需要领导担责任,而哪个干部又肯为民营企业去“违法”呢?
尤垂镇肯试一下。
1987年,经上级批准同意,晋江带头实施“带征率”。事实证明,企业受益、税收未减,晋江经济获得了高速发展。
多年后,尤垂镇坦承了自己当年甘冒风险的初心:
“共产党的干部就要为人民办事,要敢付出、敢担当、敢负责、敢冲、敢拼,不计较。”
庆幸的是,这种敢做敢当的精神一路传续,直到今天依然留存。
03 领路人、推车手、服务员
2014年的一个深夜,晋江市政府大楼,会议室内灯火通明。
原来,当地纺织龙头企业“龙峰纺织”资金链即将断裂,危及上下游几十家公司。一旦倒下,会迅速引发危机。
救不救龙峰?
按道理,民企那么多,出事就政府兜底,说不过去。
但作为中国锦纶材料的领军企业,龙峰的中高端功能性面料,拥有多项技术专利,在国际上很有竞争力。这次陷入危机,完全是因为重金引进设备、资金调配不当所致。
权衡之后,市领导班子集体决定——救。
政府救民企,在有的地方不可思议,在晋江却并不少见。时任晋江市长的刘文儒说的很直白:
“我们要当好‘领路人’‘推车手’‘服务员’,帮助民企做大做强。”
当领路人,就要站得高、看得远。
1998年,德国杜塞尔多夫国际鞋展上,晋江一位领导看着5美元一双的“晋江鞋”无人问津,贴上国际大牌的“晋江造”却卖出99.9美元,觉得咽不下这口气。
很快,晋江提出“品牌立市”战略。
1999年,安踏率先响应,请来乒乓冠军孔令辉当代言,一举奠定体育运动大品牌的地位。
一场轰轰烈烈的“造牌运动”,就此上演。
你请孔令辉,我就请周杰伦;你请王楠、蔡振华,我就请林丹、刘德华……家家户户请代言,“要请就请最火的”。结果,遭遇晋江品牌轮番轰炸的CCTV-5,被调侃为“晋江频道”。
但这种乱“撒币”的行为,并不能真正提高企业管理的规范性和品牌的美誉度。
于是,政府“推车手”的作用凸显出来,那就是——推动企业上市。
但晋江老板们很不感冒。
2001年,晋江成立“上市办”,市领导亲自给老板们打电话,但大家都是嘴动心不动。
有人觉得,上市就是圈钱,但兄弟不缺钱。
有人认为,上市约束太多,还会稀释股权,丢了控制权划不来。
更有人担心,上市之前要改制,原始积累会不会被翻旧账?
这让政府意识到,要改变现实,必须先改变观念。
2003-2004年,市领导亲自带队,选了三批老板去北大“洗脑”,提高他们对资本市场的认识。
这一次,带起了凤竹纺织、七匹狼一波上市小高潮。
2007年,市政府又拨款1000万,设立“企业上市发展专项资金”,希望打造资本市场“晋江板块”。
敏锐的安踏,迅速捕捉到这个历史性机遇。
2007年7月10日,安踏在香港成功上市。15天后,公司市值达209.16亿港元,成为中国市值最高的体育用品企业。
有了“带头大哥”,晋江掀起一波“上市大潮”。
不过,晋江企业“星星多,月亮少”,所以上市地也五花八门。大企业去A股、港股、美股这些大市场,小企业则遍地开花。
有去新加坡上市的鳄莱特、泰山科技,韩国上市的华源纤维、万利国际,马来西亚上市的麦斯威控股,德国上市的索力鞋业,英国上市的骆驼童鞋,以及宝岛台湾上市的华运中国、亚洲塑胶……
目前,市政府推动上市的“精进行动”仍在继续。
这个过程中,晋江不当“大管家”,甘当“服务员”,讲究“不叫不到、一叫就到、说到做到、服务周到”。
2003年,为推出“蛋奶薯片”,盼盼食品砸下巨资搞研发,请来徐静蕾做代言,花了大钱投广告,结果巨亏3000万,还倒欠银行1200万。
亏惨了的董事长蔡金垵失了眠,企业也步入了危险区。
和龙峰纺织一样,还是市政府紧急出手,把盼盼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
即便有过“救命之恩”,蔡金垵也并不去领导家拜年,反倒是书记、市长老往企业家这边跑。
曾任晋江市长、市委书记的刘文儒表示:
“晋江的所有公务员,都要当企业的服务员、企业家的拎包人。”
04 “睡不着的晋江人”
2017年的一个晚上,晋江石墨烯研究院首席科学家许志,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电话里,晋江市长张文贤要带他马上面见菲律宾总统特使,共商石墨烯技术推广大计。
从夜里10点钟,由市长亲自当翻译,许志陪着特使一直谈到后半夜。这让许志对“睡不着的晋江人”,有了全新认识:不仅晋江企业很“拼”,晋江政府更是“拼”。
实际上,晋江人的“睡不着”,源于高度的危机意识。
2012年,一场库存危机横扫晋江,鞋服产业惨遭打击。与此同时,随着原料、人工成本持续上升,传统制造业难以拓展利润空间,几乎走到尽头。
未来怎么办?
晋江市政府,头脑很清醒:当鞋服产业做成世界第一,规模反而是诅咒,创新和“智造”才是出路。
于是,引入许志这样的人才,乃至于更先进的石墨烯产业,成为加速鞋服产业升级的应有之义。
目前,世界知名的轻型跑鞋,重量在200克/只以上;但晋江研发的石墨烯超轻跑鞋只有120克,却具备高弹性、高强度、抑菌舒适等特点。
有了政府指引,企业创新的胆子和步子都大了起来。
运用石墨烯,安踏迅速研发出超强保暖的“炽热科技”,使用在羽绒服、滑雪服上,并在北京冬奥会上为中国冰雪军团助力。
浔兴则在拉链技术上持续精进,其研发出的超耐磨、超强度、高防腐、防辐射的“超级拉链”,成功运用在神舟十三号载人飞船的航天员压力服上。
而盼盼食品、龙峰纺织,则把人员密集的车间升级为智能无人工厂,人手零接触、数据上云端,高端制造在晋江开始崭露头角。
但晋江的远见和雄心,远不止于此。
2016年7月,一期投资高达370亿的“晋江晋华”项目正式开工。
这项超级工程,承载着国家集成电路产业的重大战略部署,不仅将填补国内DRAM存储器的空白,更希望打造成为世界级的、具有自主技术的高端制造企业。
但这仅仅是第一步。
一旦晋华成功落地,晋江就将围绕芯片的“设计制造—封装测试—装备材料”,打造千亿级集成电路产业生态圈。届时,晋江就能形成传统制造+新兴产业“两翼齐飞”的新格局。
但意外的是,晋华先被美国列入“实体清单”,遭遇出口管制;后有台联电迫于压力,中途退出。
有人悲观预计,晋华将被美国扼杀在摇篮里。但他们忘记了,这是在晋江。
2021年1月8日,福建省工信厅发布了一个“不起眼”的消息:
“泉州晋华成功研制具备自主知识产权的25nm内存芯片并小批量试产。”
对于相信“爱拼才会赢”的晋江人来说,一件事只要在晋江开始干,那就没有了“放弃”这个选项。在残酷的商战中,晋江人从不畏惧腥风血雨,却热衷于拼资源、拼财力、拼意志……拼尽一切,也要做成行业第一、世界第一。
这或许才是“晋江模式”最让人痴迷的气质。
参考资料
[1]《晋江市202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》晋江市人民政府
[2]《晋江经验如何历久弥新》经济日报
[3]《改革创新勇担当——践行“晋江经验”探索与实践(二)》人民日报
[4]《“有为政府”让晋江经济大有作为》中国青年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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